每当茨菰上市的时候，陈生的媳妇儿一定会频繁地骑着车到菜场上拎回满满一兜，在中午或者晚上给陈生做一碗炒杂菜——茨菰洗净后刮外皮掐掉顶芽后切成小片和切碎的黄芽菜、百叶片等。

 这是陈生最喜欢的一道家常菜。虽然普通，想要做好却不容易，稍有不慎就会把其他菜的苦味混到原本就清苦的茨菰里面，炒到最后就是一盘苦巴巴的菜了。陈生吃过很多人做的炒杂菜，不是火候不到几种菜都没熟透，就是火候过了全都软烂无力。唯有他媳妇做出来的炒杂菜，黄芽菜爽脆多汁，大蒜入味软头，茨菰粉糯清香，百叶筋道弹牙，整盘菜一丝苦味都没有。

 在有炒杂菜的中午或者晚上陈生都会小酌几口，酒不在乎好坏，只要是就着炒杂菜，无论什么酒，他都能咂巴地好像喝了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一样。

 以前陈生和他爸都不爱吃炒杂菜，嫌太素，只要做了这道菜，这爷俩的筷子就不会往碗里伸。妈妈没办法，只好自己一个人吃掉一整盘的炒杂菜。过了几年，妈妈去世了，陈家的饭桌上就再也没有炒杂菜的影子了。

 又过了几年，陈生结婚了，有了小家庭。某个冬日的中午，陈生突然很想吃一碗全素的炒杂菜。媳妇儿第二天便去买了菜，洗了切了炒了端上桌，陈生风卷残云。吃着吃着，忽然腮帮子发酸，鼻子也发酸，接着眼泪就滚到了饭碗里。陈生张着满是杂菜的嘴巴，想喊一声妈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从那以后，陈生就喜欢上了炒杂菜。茨菰上市的时候，饭桌上隔三岔五地就出现，下馆子也一定会点上一盘，可是再好的馆子做出来的炒杂菜，他都觉得远不及媳妇儿的手艺。

 “你的炒杂菜是陈家一绝。”有次喝得微醺的他没头没脑地对媳妇儿说了一句。“我用猪油炒的。”媳妇儿淡淡地笑。

 陈生72岁时，媳妇儿突然走了，脑溢血。那段时间孩子天天盯着陈生，就怕他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可是陈生还是老样子，喝酒抽烟打太极。大家都觉得他过得很好，他也觉得自己过得很好。

 只是，经常，他很想吃一碗，加了猪油的炒杂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