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思妞:为了世界上最美的声音
吉思妞:
傈僳族,中共党员,1968年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怒江州特殊教育学校副校长,被评为“2013最美乡村教师”,多次荣获云南省残疾人艺术汇演舞蹈类“辅导奖”。
口袋里永远装着几块糖,一边讲话一边“手舞足蹈”,就算不是给学生上课,吉思妞的语速也很慢,不时会停顿。
只要她的办公室门开着,孩子们总会凑到门口瞅瞅,采访时每到课间休息,就有孩子兴奋地冲进来问“吉老师好!”吉思妞便有点羞涩地告诉记者,“这几个小的(孩子),太黏我了!”
那种感觉,就像她自己说的——我也分不清我是老师还是妈妈。
有一个美丽的声音,叫妈妈
一侧是万仞高山,一侧是万丈深渊,坐长途汽车从昆明到六库十多个小时,盘山路似乎绕了八千八百八十八个弯,才终于在怒江大峡谷停下。两山夹一江,抬头一线天,怒江州特殊教育学校是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唯一招收聋哑、智障学生的学校。
“特殊教育学校是培养特务的吗?” 说起当初近乎荒唐的想法,吉思妞忍不住笑了起来。1997年,刚调到这所学校时,她还不懂什么叫“特殊教育”,等看到一群残障儿童冲她挤眉弄眼,她才傻了眼。这以前,她从来没接触过一个哑巴、聋子或傻子,连一句手语也不会。
“报到的第一天,我就在学校大门口狠狠跌了一跤,当时还是坑坑洼洼的泥路,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果然,还没等老校长送她那两本令她头皮发麻的厚厚的《中国手语》(上、下册),吉思妞就先从孩子们指指点点的嘲笑中学会了第一句手语——“你真笨”。
教室是黄土砖砌的,天花板是木头的,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学生们穿的邋里邋遢,自理能力也差,连“妈妈”这么简单的词,一天都要教上几百遍。下班后回到家,吉思妞已经累得一个笑容都没有了,只剩下抱怨:“这是什么破学校啊,连我们乡村小学都不如!”丈夫只好安慰说,那咱们再找找别的工作……
原来,1989年从怒江民族师范学校毕业后,吉思妞被分配到古登乡干本小学,在山顶上当了八年教师。直到儿子三四岁,丈夫从西藏当兵回来,一家人才好不容易在山下的六库镇安定下来。
正当吉思妞想要放弃时,有一天,一个学生不经意间对着吉思妞发出了一句不太清晰的“妈妈”,这让她心头一颤,几乎决定就此留下,虽然他们发出的声音好像小猪哼哼叫一样难听,但在吉思妞听起来,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声音。
吉思妞想,“这可能是‘妈妈’两个字的魅力吧。也因此,我似乎有了无穷的动力,后来仅用了两年时间就通过了国家手语考试。”
有一支简单的舞,很用心
不久后,接到云南省第三届残疾人艺术汇演即将召开的通知,老校长找到教学生律动课的吉思妞,问她要不要带学生参赛,此前两届汇演学校都没报名。
吉思妞一听有点恼火,让聋哑人去大庭广众之下比舞不是故意刁难人吗?他们连音乐都听不见。况且校园里除了教室,连一块像样的平地都没有,要怎么教舞呢?可她转念一想,如果长此下去,学生们更被人瞧不起了。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那一刻,她硬着头皮对校长说:重在参与,咱们报名试试看!
找校长买录音机,自己掏腰包买伴奏带,带着愚公移山的精神,她和全校师生一起到后山亲手挖出了一块平地。吉思妞创造了可能有的最好条件,可当她用手语教舞时,尽管正面、背面示范过许多次,学生们连起码的动作整齐都做不到。
尤其在教“春笋发芽”这个动作时,她要求大家从蹲姿配合手势逐渐站起来,然而一个叫九南英的十来岁的女孩,直接睡倒在了地上,根本不会“蹲”。别无他法,也没有指责,吉思妞走过去拥抱了女孩,疼惜地抚摸了她的头,当得到九南英积极的眼神后,再耐心将简单的动作重复教。
“简单的事情重复做,你就是专家,重复的事情用心做,你就是赢家。”在吉思妞看来,特教学校里没有所谓“差生”,只有没被用心对待的孩子,如果语言行不通,那就要用更多的肢体语言。后来,九南英像突然睡醒似的,可以和大家同时蹲了,而每当有人有进步,吉思妞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作奖励。
当孩子们终于学会了一整支舞时,别提有多兴奋了。有一天,一位学生家长告诉她,孩子放学后还主动带着自己村里的其他孩子跳舞呢。这也令吉思妞深感欣慰,并非为了表演而排练,他们或许真的享受舞蹈本来的快乐。
从歌舞团借来了演出服,赛前又为二十几个孩子一一化妆,吉思妞希望孩子们能更自信地走上舞台,然而就在她像往常一样跟孩子们边讲话边打手语时,忽然听到有人议论说:“这个哑巴老师怎么还会说话啊?”
哑巴的老师就一定是哑巴吗?那一刻,吉思妞心里一阵酸涩,但在孩子们面前,她没露出一丝异样,而是用更夸张的手语热烈地鼓舞孩子们。“没想到,孩子们最后表演得很整齐,第一次登台就得了一个奖。后来的几届,我们还请专业编舞帮我们设计,还有了自己定制的演出服,这都是我那时难以想象的!”
有一棵神奇的大树,讲述爱
在寄宿制的特殊教育学校,除了日常教学,身为班主任的吉思妞还要兼顾学生们的生活。一个叫张学高的男孩是老病号,一次突然高烧,吉思妞把手机丢在了办公室,背起张学高就送到了医院,等张学高输完液把他送回学校,已经是凌晨两点钟。
回到家她才发现,自己的儿子竟睡在了家门口,还高烧39.9℃,忘带钥匙的他给妈妈打了无数次电话,可吉思妞都不知道……再一次见到吉思妞,医生很奇怪,“刚才那个不是你的儿子吗?怎么又送来一个?”吉思妞满怀愧疚地说:“这个是我的儿子,那个是我的学生,都是我的孩子。”
还有一次,一个叫李小天的同学在食堂打饭时插队,被插队的同学便和他吵了起来。吉思妞过去劝架时,李小天更生气了,还用手语说“我就喜欢我行我素”,像公牛一样要拿自己脑袋去撞墙。说时迟那时快,吉思妞立刻伸出手垫在了墙上……看到老师的手被撞成青紫,小天羞愧地气消了。
一天,学校派吉思妞出差,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看见她坐车要走,就跑上来抱住她的腿哭个不停,一旁的其他同学也跟着哭了起来,还不停地用手语打着“不要走,不要走!”
“他们离不开我,他们是把我当妈妈了!” 看到那一双双渴求的眼神,吉思妞的脚软了下来,她忍不住和孩子们抱在一起大哭起来。“那一刻,我觉得我并不是老师,我是个母亲,是一群特殊孩子的母亲,又似乎是一棵大树,是能为他们遮风避雨的大树!”
最近有一次,吉思妞发现不知是谁在校园里唯一的大树上刻了一个深深的“爱”字,于是,她把所有学生集合起来,决定查一查。在这棵大树下,她用手语问大家:这个字刻得怎么样?学生们答:漂亮。
吉思妞又问:那什么是爱?大家纷纷说,爱学校,爱父母,爱老师……还有的说,爱树木。吉思妞很高兴,追问:那把这个字刻在树上,是不是爱树木?学生们一同表示:不是。
吉思妞便开始让高年级的孩子们排队用自己的手摸一摸树上那个“爱”字。很快,她发现一个叫何浩国的男生摸字时,装作够不到的样子弯了弯腿。晚饭后,她便约何浩国谈心。原来,他喜欢上了村里的一个姑娘。
吉思妞说:“爱应该这样吗?我掐你一下,你疼不疼?那树呢?你现在还是学生,有爱可以埋在心里,如果你真喜欢那个姑娘,就要好好读书,到你有能力养活老婆和孩子时,才可以去找她……”
爱,也是这对师生交流时最动听的语言。
有很多挂铃铛的学生,等待爱
每当一个学年结束,特教老师们就要翻山越岭去招生。由于怒江地势险峻,吉思妞常常要骑马、爬山、过索道,辗转好几天才能走到学生家。更为难的是,巍峨大山连绵不绝的褶皱深处,也是最贫穷的地方,百姓大多不识字,一些有缺陷的孩子常被家长当奴仆用或者关在笼子里,当她苦口婆心去劝学时,还往往遭到有些家长的讽刺,有的聋哑孩子连名字都没有。
2013年秋,吉思妞跋山涉水来到了学生阿三妹的家,一见面就塞给孩子一块糖。“她家在陡坡上,足有七八十度,茅草屋外,赤裸上身的阿三妹像小野人一样,东窜西跳,爬树很快。”吉思妞注意到,阿三妹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只大铃铛,这样父母便能听见她的行踪,她跑到哪里,铃铛就响在哪里。
通过村里联络员的介绍,吉思妞给阿三妹的父亲展示了学校的照片。很幸运,听说孩子的食宿和学费全免,这一家的父亲很痛快地同意孩子去上学。可当吉思妞要牵着阿三妹的手离开时,孩子忽然大哭起来。于是,吉思妞便建议父亲陪着女儿一同下山,还告诉父亲:阿三妹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将来会很快适应校园生活。在山脚下的泉水边,吉思妞为女孩洗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澡,还亲自用手指帮她仔细抠掉脚趾缝里积攒多年的污泥。
然而,第一天来到学校,阿三妹很不适应——有生以来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她发呆似的看着每个同学,扭捏极了。女同学们发现她是女孩后,便拉着她的手带她到宿舍,大家纷纷解囊相助,有的送衣服、鞋子给她,有的帮她整理床铺,还有的拿玩具和画书来“贿赂”她……
“白天还好,晚上睡觉时她一直哭,后来我就试着陪她一起睡,可她还是哭,四五天后,她才不哭了。”吉思妞也不着急,孩子适应学校总要有个过程,总要迈出许多第一次……这些年来,她已记不清自己从大山里带出来多少个阿三妹了。
但她心里最遗憾的,是一个叫阿悦的聋哑女孩,聪明伶俐又漂亮,她在学校读了两年书后便忽然退学了。吉思妞问为什么,她父亲说:我姑娘在你那里读书,能有什么前途呢?正常人读书都找不到工作,你能帮她找吗?吉思妞说:你姑娘很努力,如果多学一点知识,有了本事以后就能自己找工作,你要相信她……
“后来,她父亲还是坚持让她留在家里看弟弟,等她长大点,也许就卖给人家当老婆了……”如今说起来,吉思妞还是会眼眶湿润。
其实,让吉思妞泪眼朦胧的时刻有许多,翻翻吉老师的手机信箱,总有一些毕业生们发来的短信。比如这位在保山开了按摩店的男生,他问:老师什么时 候来保山?我给你按摩。又如那位因“早恋”而被温柔谈话的女生,她邀请老师春节时参加她的婚礼……
吉思妞还有一个叫和继圆的学生,考上了北京联合大学。毕业后,他又重返母校,像他的吉老师一样,成为了一名特殊教育的老师。他说,“我的梦想是,让他们也能和我一样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特教园地,吉思妞担任班主任,兼任学校工会会计、妇女小组长、教务主任
在孩子们眼中,吉思妞既是老师,又是妈妈
吉思妞说:做特殊教育这一行,爱心、耐心和恒心缺一不可。
采访后记
吉思妞的儿子生于1993年,第一次陪妈妈来怒江州特殊教育学校时,曾十分嫌弃这群“不知好歹”的聋哑孩子。但十岁时,儿子便会对她说:把我的所有衣服、被子都拿来送给他们吧。如今,考上云南民族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后,儿子有了一个新的心愿,希望将来自己也能像母亲那样从事教育事业。看到儿子的这些变化,也是吉思妞作为一个母亲最高兴的事。
吉思妞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和一位泼辣的邻居阿姨吵了一架,就不再和对方讲话。“但邻居家的田跟我们挨着,有一次,看到他们家的庄稼倒在路边时,母亲就帮忙扶起来打理好。我当时还说:他们家的活该,你还管!可母亲却说:人之间有矛盾,庄稼是无辜的,庄稼都是一样的,应该爱护!”
虽然母亲并不识字,但吉思妞却从母亲那里汲取了这样的爱。就是这种博爱,让这些特殊的孩子们有了更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