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购物时，老人往口袋里放了两枚鸡蛋，没有结账便欲离开。超市店员将其拦下询问，老人竟倒地猝死。超市对此有赔偿责任吗？

2021年3月25日上午，最高人民法院新闻局、人民法院新闻传媒总社、央视“社会与法”频道共同开展“现在开庭”全媒体直播。这一次直播，聚焦江苏省南通市中级法院二审的一起案件：老人在超市偷拿鸡蛋猝死案。看似一场寻常的二审，为何会引来1300万网友在线围观？90分钟的审判直播全程，网友们为何不间断地点赞评论？

偷拿鸡蛋被拦，老人倒地猝死

2020年6月13日下午，67岁的谷天峰在南通市崇川区一家日用品超市选购商品。在挑选鸡蛋放入购物袋时，谷天峰将另两枚鸡蛋放入自己的裤子口袋中，这一行为刚巧被店员李珊注意到了。

谷天峰在收银台结完账准备离开时，李珊将他叫住。随后，多名店员询问谷天峰是否偷拿了鸡蛋。其间，李珊拉扯了一下谷天峰的衣服袖子，但很快放开了。

双方交涉未果，围观的顾客逐渐增多，谷天峰边说边走，另一名店员拉住了他的衣袖并跟随他行走。在走到一个冰柜旁边的时候，谷天峰突然倒地。

李珊见状第一时间拨打了110，并且描述了发生纠纷的原因和过程，还对谷天峰突然倒地的事实进行了说明。在派出所民警的提醒下，李珊又拨打了120。

120到来之前，有两名路过的顾客对谷天峰进行了胸外按压。医护人员赶到现场后也对其进行了急救，并将其送至南通市中医院进行抢救。但遗憾的是，抢救无效，医生诊断的死亡原因为心肌梗死。

同年7月9日，谷天峰的儿子谷达将超市告到南通市崇川区法院。

谷达告诉法官，他听周围邻居讲述，事发前几天，谷天峰在超市购买了不新鲜的鸡蛋，双方交涉退货无果，或许父亲是因此才做出了偷拿两枚鸡蛋的行为。在谷达看来，父亲是知识分子，怎么会偷两枚鸡蛋呢？即便父亲偷拿鸡蛋不对，但超市限制父亲的行动自由，引起群众围观，导致父亲猝死，超市应该承担责任。

谷达还强调，超市店员没有及时拨打120，没能尽到安全保障义务和基本的救助义务。

谷达询问了当天在场人员，得知父亲倒地20分钟后，才有路过顾客对其进行胸部按压，采取急救措施，而超市店员在父亲倒地19分钟才拨打120，延误了抢救时间。谷达要求超市赔偿38万元。

超市经理则解释说，谷天峰购物的时候偷拿鸡蛋，结算商品时被发现，超市员工是出于岗位责任才制止这一行为的，大家没有辱骂，也没有殴打等过激或者违法行为。同时，根据医院的诊断证明，谷天峰属于因自身疾病导致死亡，其死亡与超市的合法行为不存在因果关系，请求法院驳回谷达的请求。

法院审理后认为，谷天峰的离世对于家人无疑是沉重打击，但超市是否应对其死亡承担责任、承担何种责任，以及责任大小应由法律作出评判。在法律上，构成侵权责任要满足四个条件：损害事实、违法行为、损害事实与违法行为之间有因果关系、行为人有过错。

作为经营性的超市，在其合理限度内，是可以对顾客的一些不恰当的行为进行适度劝导的。

查阅超市的监控视频，法官发现谷天峰做出不当行为后，店员和他之间有言语交流，也有员工用手拉住了谷天峰的衣袖，这些行为并没有超过合理限度范围。

谷天峰的死亡原因是心肌梗死，对于突然发生的心脏骤停，现场的有效心肺复苏和早期除颤是关键，在心脏骤停之后的4至6分钟是黄金抢救时间。

由此可以得知，谷天峰的死亡属于他的自身疾病所导致。由于其病发突然，超市也拨打了110和120电话，已经尽到了安全保障的义务和基本的救助义务。

崇川区法院认为，超市及其工作人员不存在侵权行为，而且超市及其工作人员的行为与谷天峰的死亡没有因果关系，无需担责，所以驳回了谷达的诉讼请求。

热点案件二审，全程直播普法

接到一审的判决后，谷达不服，向南通市中级法院提起上诉，请求撤销原审判决，改判超市承担谷天峰猝死的赔偿责任。

以往有些判决是“谁弱谁有理”，致使有些人仅仅是正常的履行职责，却陷入了法律困境，也导致在一段时间内，人们遇到“扶不扶”、“救不救”、“管不管”时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这是对公共责任和社会道德的伤害。考虑到这一点，南通市中级法院决定通过全媒体庭审直播来审理此案。

2021年3月25日庭审当天，双方围绕老人倒地猝死、超市有无过错，老人倒地之后超市有无尽到安全保障义务展开了激烈辩论。

法官向案发时出警的民警进行了调查取证，调取了超市的监控视频，了解了急救中心工作人员到达事发现场后的施救情况……

在千万网友的围观下，法官刘碧波对上述证据的真实性、合法性和关联性进行了一一确认，并现场播放了案发时的视频。

经过一轮轮辩论和法庭质证环节之后，二审合议庭认为，谷天峰因为突然病发去世，后果令人惋惜。但是其病发倒地和超市之间不具有因果关系，超市在其倒地之后已经尽到了安全保障义务，驳回了谷达的上诉，维持了原判。

“判断行为人是否具有过错，应当分析行为是否超过了一般的社会期待，行为人是否尽到了必要的注意义务。”这个案子的主审法官刘碧波介绍说，超市工作人员发现谷天峰的不当行为后与其交涉，其目的是维护超市正常的经营秩序，制止不当行为，且双方没有大幅度、过激的动作，是在合理限度的范围内。

最高人民法院曾对类似案件发表裁判要旨，其中明确了“行为人为了维护因碰撞而受伤害一方的合法权益，劝阻另一方不要离开碰撞现场，且没有超过合理限度的，属于合法行为。被劝阻人因自身疾病发生猝死，其近亲属请求行为人承担侵权责任的，法院不予支持。”由此可见，只要没有超过必要的限度，即使是他人阻拦侵权人也是被法律认可的。

社会有法度，生活才能有温度

在这个案子中，超市员工拉扯谷天峰的衣袖、继续与其交涉，制止其不当行为，是有正当性的。

从救助行为与死亡结果的因果关系看，医院推断谷天峰的死亡原因为心肌梗死，而心肌梗死有多种情况，包括可能导致致命性极高的心脏聚停。即便谷天峰因藏匿鸡蛋没有结账被追问，而引起情绪波动，致其突发疾病倒地猝死，两者同样没有法律上的因果关系。

刘碧波法官还进一步介绍说，侵权责任法规定，宾馆、商场、餐馆、银行、机场、车站、港口、影剧院等经营场所的经营者，应当对消费者尽到安全保障义务。

消费者权益保护法也规定，经营者应当保证其提供的商品或者服务符合保障人身、财产安全的要求。在这个案子中，谷天峰倒地后，超市店员第一时间拨打了110，虽然拨打120是在谷天峰倒地后近20分钟，但鉴于先前双方曾经发生过纠纷，谷天峰倒地又具有突发性，店员在第一时间选择拨打110求助而不是拨打120，符合一般公众的社会认知，具有合理性，所以，法院认定超市已经尽到了安全保障义务。

对消费者安全的保护，并不意味着可以漠视经营者的合理需求和自身合法的利益。所以对经营者不能要求过重的保障义务。

刘碧波法官提醒消费者要诚信守法，共同维护市场经营秩序。同时，他也建议超市、商场等公共场所要培养员工的急救意识和基本的救治能力，以便在发生突发状况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采取急救措施。

依法定责是公正的审判方式，只有社会有了法度，人们的生活才会拥有温度。回顾整个事件，老人的家属的确是最大的受害者，因此谷达向超市索赔，并且提起上诉，看起来有些偏激，但是可以理解，作为儿子，他想为父亲讨个说法也无可厚非。而在法官释法析理后，谷达最终认可了这一审判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