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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颖:直奔主题的多彩科学家

作者:苏容
巾帼风采 2019-04-22 11:05:00

刘颖白净纤瘦,大红套头衫从领口到衣袖,垂挂下皱褶,像披着件短斗篷,让这位年轻的博士生导师散发出女学生的气质。今年是她36岁本命年,脚上露出红色袜子,那是先生给买的。艳红的指甲引人注目,双手各有一指镶了小珍珠,“柔荑春笋蘸丹砂”,本该入画入诗的美人,开口便是“细胞”、“代谢”,“生命科学”……女科学家显然没有看上去那么柔婉,她行事干脆直奔主题。见记者进来,没有寒暄,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快速从办公桌前走出,在沙发对面坐下,采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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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合做科学家,因为抗打击

《中国妇女》:请先给读者科普一下您的研究内容。

刘颖:我们关注的问题是,细胞是怎样感受到自身的能量和营养物质状态的变化并做出合成或分解代谢的相应调整的?细胞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能量都是线粒体提供,线粒体损伤后,细胞又是怎样感受到损伤,怎样去启动保护和修复机制的?这是很基础的科学问题,因为一旦细胞的感知能力和协调能力丧失,就会引起人类很多重大疾病,比如肿瘤,细胞持续疯长,不停分裂增殖,说明它没有办法很好地协调自身的状态。

2018年我们在《自然》杂志上发了一篇文章,就是找到了新的正向调控细胞生长增殖的蛋白,如果把蛋白的量调低,就发现小鼠身上的肿瘤大小明显得到控制。这个研究同时也和抗衰老有关,应用的前景还是很好的。

《中国妇女》:您曾说人无论做什么行业,最重要的是“适合”,您认为自己最适合做科学家的特质是什么?

刘颖:我比较有耐性或者说抗打击能力强。过去因为一直是自己做实验,不大知道有人为什么做不出来,就想,大概是我运气好吧。直到带博士生我才意识到,做实验,心理承受能力太重要了。因为百分之九十以上拿到的结果跟预期都不一样,好多学生挫折感太强就开始抑郁,甚至走不出来,对所谓“失败”的结果不再理会。我一直跟学生强调,所有的实验结果都在告诉我们信息,你早一点知道这样行不通,就能早一点找到可能行得通的方式。这不是“失败”。

另外我逻辑分析能力比较强,每一个成功都是在大量的数据积累之上的,拿到一个跟预期不一样的结果,我会分析为什么不一样,是实验中的操作细节导致的,还是真实就是这个结果?

《中国妇女》:这种逻辑分析能力,是否也用于科研以外的事?

刘颖:我以前写过申请博士后的经历。在美国申请博士后,一般都会广撒网,申请十几个实验室,写好多EMAIL,一次次面试,反复考虑后才做决定。但我就申请了一个实验室,面试完觉得不错就去了。我是基于所有我想要达到的目标和我当时所处的状态,进行信息的综合分析做出的判断。

首先,关于导师——我博士期间发了比较好的文章,未来的工作方向是希望建立自己的实验室,想走科研的道路,这是需要推荐信的。推荐信来自年轻导师还是功成名就的导师结果完全不一样,所以,基于我博士导师比较年轻,博士后我必须要找德高望重的导师,最好是美国科学院院士或同等级的,人品也要好,要支持学生做科研。

关于实验室的方向——我不以课题内容找实验室,我认为博士后研究什么科学问题无所谓,只要我学到相应的技术,等我自己建立实验室后,想研究什么用这个技术研究就行了。博士期间我的专业技能是生物化学,博士后我想学遗传技术。

关于遗传方向——线虫、果蝇和小鼠是三种常用的模式。博士期间我做过果蝇,已经学会了,不选小鼠纯粹是个人原因,我下不去手杀哺乳类动物,所以我要学线虫遗传。

综合这些条件,再加上一些别的考量,我发现全美国只有一个实验室符合我的目标,那就是哈佛医学院遗传学教授Gary Ruvkun的实验室,那我就申请了这个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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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颖   北京大学分子医学研究所研究员,29岁成为北大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生命科学相关研究,在国际顶尖学术期刊《细胞》《自然》《科学》上均有论文发表。入选美国霍华德·休斯研究所国际研究学者。

每一步选择,都是自己决定

《中国妇女》: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生物的?

刘颖:我从小对自然界对生命就很好奇。小时候特别喜欢看蚂蚁,在地上放个食物,观察蚂蚁发现以后怎样回洞里传递信息,怎样有一帮蚂蚁来把食物拆分再搬回去,我可以看很久。

上高中后,生物是我最喜欢的课程。尤其是有一次做实验从香蕉里提取出DNA,很简单的几步操作,我就亲眼看到了基因,那个感觉挺震撼的。到美国读博士以后,每天接触到的实验都很神奇,每周甚至每天都有顶尖的美国科学家来学校作报告,讲他们课题组最前沿的发现,感觉大开眼界,原来生命科学领域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这么多奇妙的新发现!后来等自己有了发现,明白了有很多过程都是我们以前根本不了解的。知道得越多越觉得自己无知,也就越好奇。

《中国妇女》:你是明确地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比如当年高考分数达到了清华北大,却选择去上南京大学生物系,而且敢于“不服从调剂”?

刘颖:首先我没有名校情结,也不畏惧或崇拜权威,我只是觉得如果进入了一个所谓名校,所学的东西并不是自己喜欢的,那四年得过的多惨啊!

我一直在为自己的未来做决定,父母从来没有干涉过。小时候我爸爸在上海工作,我和妈妈在西安,我们像朋友一样什么玩笑都能开,什么话都能说,甚至拿着枕头打打闹闹。晚上九点十点在外面玩,我妈也不说我。小学升初中分班,我成绩好,可以自选,我想加强英语,就选了英语老师当班主任的班级,我妈没有任何意见。我从不喜欢“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毕竟,你的人生需要你自己来负责。

《中国妇女》:你是不容易后悔的人,那么迄今你遭遇的最大挫折是什么?

刘颖:说不上挫折,但刚去做博士后时,有一段我不喜欢的生活状态。因为读博期间中国学生多,大家每天工作到凌晨,周末休息一天,聚餐打牌很开心。但到了波士顿的博士后实验室,只有我一个中国人,跟另外二十几个欧美人关系虽然不错,但毕竟有文化差异,不可能像以前的同学一样什么话都说。我又一个人住,没有室友,一天说不上几句话。特别是我完全换了一种研究手段,也没人教我,只能去求人:这个月我自己的课题不做了,我帮你做,你把技术教给我行吗?波士顿半年的时间都是冬天,上午九点十点天都不亮,下午四五点天就黑了,我心情特别差。最严重的那年,大半夜睡不着觉,会莫名其妙地哭,开始暴食,动不动吃一大罐冰淇淋,一大堆饼干,还不敢跟家里说,怕我妈妈担心,她又鞭长莫及。

《中国妇女》:后来是怎么走出来的?

刘颖:没办法,我把所有的课题全丢下,直接订机票去旅游,玩了一星期回来就好了。挺不可思议的,现在想想可能因为我在玩的过程中做了回国找工作的决定。一旦做了决定,就看到了曙光,知道不喜欢的生活方式会很快改变。我很庆幸导师很支持我的选择,写了非常好的推荐信。回国时,我博士后做了两年零四个月,课题只进行了一半,我是回北大半年后才发表了博士后课题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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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趣爱好中放空自己

《中国妇女》:你科学之外的兴趣爱好特别多,还参加北京半马,是为了减压吗?

刘颖:还记得博士第一年我给自己预设了好多可视的目标和要求,但真的开始做科研时就发现,实验不是定一个目标就能怎么样的,结果跟预想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做不出来就是做不出来。人也像弹簧,如果总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会崩溃的。当课题做不下去的时候,我就转移注意力,每周抽几个小时去学蛋糕裱花。后来去练高温瑜伽、冥想。某个时间段全身心投入到与科研无关的事情里,完全放空自己,有些问题的答案会突然浮现。最终我文章发表的时间跟入学时给自己设的时间差不多,因为课题一旦顺了,几个月就拿到了所有的实验结果。

博士后期间,我先练的跆拳道,然后才跑步的,因为参加华人跑团认识了我先生。我喜欢跑步时放空的感觉,生孩子前我经常跟我先生一起去跑马拉松,我还爱好追剧。我不是一天到晚都钻在实验室里的人,我效率比较高,可能跟我做事情目标明确有关。

《中国妇女》:显然你不仅仅是对生命科学有好奇心。

刘颖:是的,我觉得人应该经常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去尝试一些没有试过的事。

我给河北卫视和西瓜视频都录过少年益智答题和亲子类的节目,我集中一两个周末的时间做这件事,感觉很好玩。于是我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每年做两件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事。今年,我跟中信出版社合作,翻译一本科普类的原版读物,我用晚上看剧的时间翻译,感觉做这样的事功德无量。就像参与小学生的生命科学视频课录制,我结合生命科学的知识点,给小学生演示能在家里做的小实验。因为我自己是高中时做实验爱上的生命科学,我希望通过有趣的实验,让孩子们在小学阶段就对生命科学产生好奇,埋下科学的种子。

但我也挺会说“NO”的,我认为不重要的事,会找各种理由拒绝,这节省了我很多时间。可能不近人情,但如果一个人来找你提出要求,就应该预期到你可能接受也可能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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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成绩家人更看重

《中国妇女》: 你选择学生的标准是什么,你实验室里女生多还是男生多?

刘颖:我对学生的要求是:一定要对生命科学感兴趣;要聪明,有一定的逻辑思维能力;性格好,好交流,善良。目前我的实验室大概三分之二是女生。

《中国妇女》:这是不是意味着女生其实很优秀,完全有能力做高端研究?

刘颖:这是我们一直想探讨的问题。生命科学领域的女生多,但在北大建实验室的女科学家并不多;在美国读博士甚至做博士后,女生都占百分之五十以上,但最后建自己实验室的很少。

我有一些朋友,夫妻俩都做生物研究,一旦结婚生子,放弃科研的往往是女性,她们会去金融医药行业,甚至做全职太太。在我的学生中,有的女生其实是很想将来建自己的课题组的,会跟我谈她的理想,但在和同学的聊天中,她却不敢承认。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压力对女博士来说挺难克服的。

《中国妇女》:但你怎么没有遇到类似的问题?

刘颖:我们全家都支持我。我特别惭愧没为我妈妈做过什么,但她说,这么多年我没让她操心就是对她最大的好。其实她操心挺多的,我女儿两岁半,还没上幼儿园,都是我妈妈替我带。

我先生也特别支持我。他是学计算机的,当时在芝加哥已经拿到了美国绿卡。是我决定回国的,而且先于他回来。一年后,他回北京接受了一份普通的工作,因为这个工作能很快入职,还因为就在中关村,和我的办公室隔一条马路,他想多陪陪我。他在那儿工作了一年,每天早上我们一起开车上班,晚上一起下班,中午他从单位走过来找我,俩人再一起去食堂吃饭。

他和我妈妈一样,对我的所有成绩比我自己还高兴,会把媒体对我的采访转发给他父母,甚至会和同事谈论。

《中国妇女》:在你所有的科学发现中,让你最有成就感的发现是什么?

刘颖:没有。即使是在很好的杂志上发表了文章,我也觉得目前的科研还没有达到我对自己的期待。我希望今年能有更多空闲时间静下心来把握今后的研究方向,我想达到的状态是:某个领域是我开创的,或者某个领域因为有我们课题组的研究而不一样了。

刘颖 女科学家 高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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