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曼是我国著名的抗日民族英雄，是令日寇闻风丧胆的“红装白马女政委”，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之一。在建党百年、赵一曼烈士牺牲85年后，她的孙女陈红应本刊之邀，含泪写下饱含深情的“告慰信”。

1936年8月2日，赵一曼壮烈牺牲，年仅31岁（新华社资料图）

退休在家、含饴弄孙的陈红，如今在成都与女儿一家过着悠闲平静的生活。作为赵一曼烈士的长孙女，陈红眉目之间与奶奶十分相像。位于家乡宜宾翠屏山上赵一曼纪念馆前的那座汉白玉雕像，就是以陈红为原型雕刻而成的。从小生活在奶奶的故乡，听着奶奶的革命故事长大，与奶奶有关的一切，陈红早已熟稔于心。怀着对奶奶“仰之弥高，思之弥切”的深厚情感，每一次“走近”都会令她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赵一曼烈士在奔赴东北抗日前线前夕，与儿子宁儿留下唯一一张珍贵合影

写给赵一曼的告慰信

奶奶：

今年是建党百年，距您牺牲已过去85年了。含泪写下这封给您的告慰信，是想告诉您，我们没有忘记您，您为之献身的祖国和人民也没有忘记您。

“希望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这是您留给您的宁儿、我的父亲的最后嘱托。父亲看到这封信时，是在您牺牲18年后。在东北烈士纪念馆，父亲几乎哭晕在您的绝笔信前。之后，父亲用钢笔把“赵一曼”三个字刻在了手臂上，陪伴他终生。

我还不到1岁时，就被父亲从北京的家里送到您的老家四川宜宾，他这样做的理由，就是希望我永远记住您老人家。

跟您一样，我也是24岁那年做了母亲，您当年不得不与幼子生离，那时您内心有多不忍，有多撕裂？生离之后您又是如何日思夜想、痛彻心扉？

您就义前留给儿子的诀别书，每个字都浸透了感天动地的伟大母爱。尤其读到“母亲对于你没有能尽到教育的责任，实在是遗憾的事情”这句时，我内心总是无比痛楚。

要是可以选择，我多么希望有一个能够与我们粗茶淡饭平静生活、共享天伦的奶奶啊……您老人家想必也曾这样憧憬过吧？为了国家的和平与安宁，为了更多人不再流离失所，更多家庭不再母子分离，您毅然选择了为国战斗，坚贞不屈，直至为国牺牲。

赵一曼故居

在故乡的翠屏山上，有一座您的汉白玉雕像，每天都有不少全国各地的瞻仰者来到这里，给您献上一束白花。在您战斗过的哈尔滨，有一条以您名字命名的“一曼街”，来来往往的路人想必一定也会把您记在心里，充满敬仰之情。

95年前，您离开家乡宜宾的时候还不满22岁，是时代洪流中一名追求进步的女学生。当时，全家人在合江码头为您送行，谁知这一走，您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如今，我与爱人和女儿一家过着简单平静的生活，您也已经有了第五代后人，我的小外孙已经8岁了，可爱极了。他小小年纪便知道，“老祖宗”是令人敬佩的女英雄赵一曼。

赵一曼烈士一家五代“同框”

奶奶，我们现在生活在幸福的和平年代，祖国欣欣向荣，经济蓬勃发展，人民安居乐业，全面小康在即，这是您和无数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们会好好珍惜。相信您在天有灵若能看到，定会深感欣慰。

您的孙女

2021年3月

告慰信背后的故事

多年来，陈红作为红色精神的坚定传承者和传播者，一直义务进行爱国主义宣传教育，矢志将奶奶的革命故事讲给更多人。在丈夫的协助下，陈红一直在进行与奶奶有关资料的搜集工作，目前已整理出十多万字。奶奶青少年时期在家乡的生活点滴以及革命后代写给家人的家书等内容，都是不为外界所知的珍贵史料。陈红希望，在建党百年之际能将这部书稿完成，用一种独特的纪念方式告慰奶奶，也为家族留存一份珍贵的“传家宝”。

红装白马女政委

“誓志为人不为家，涉江渡海走天涯。男儿岂是全都好，女子缘何分外差。未惜头颅新故国，甘将热血沃中华。黑水白山除敌寇，笑看旌旗红似花。”这首赵一曼所作的《滨江述怀》，是她革命生涯的生动写照，字里行间也足见这位女英烈的抗日壮志与满腹才情。

1905年出生于四川宜宾一户封建地主家庭的赵一曼，自幼思想独立、追求进步，很早便走上革命之路。21岁时加入中国共产党，在时代洪流中迅速淬炼成长。1935年，赵一曼在与日军作战中为掩护部队突围，身负重伤被俘。在饱受长达9个月的酷刑折磨后，赵一曼誓死不肯背叛革命，英勇就义，年仅31岁。

赵一曼原名李坤泰，乳名淑端，是李家八个孩子中最小的女儿。年纪虽小，志向却高。柴刀砍断裹脚布，藿麻撵走媒婆……她反抗封建礼教的故事至今仍被家乡百姓所津津乐道。

“五四运动”爆发后，赵一曼从《向导》《新青年》《妇女周报》等进步报刊中接受了革命新思想，并在中共宜宾地方组织的创建人之一、姐夫郑佑之介绍下，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18岁时，赵一曼担任村里的团支部书记，组织“妇女解放同盟会”，带领被压迫的家乡姐妹勇敢抗争，积极投身妇女解放运动；19岁那年因读书受阻，赵一曼写下题为《被兄嫂剥夺求学权力的我》声讨檄文，笔名一超，发表在向警予主编的《妇女周报》上，引起社会轰动；20岁时，在“五卅运动”之际，她还作为宜宾爱国学生运动的领袖，带领数千名学生参加反帝爱国斗争游行……

赵一曼令人惊叹之处远不止于此。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不久，她就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黄埔军校武汉分校，成为该校唯一一届女学员之一。随后，她又进入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学习，并于1927年受党组织委派，远赴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

正是在去苏联的船上，赵一曼认识了志同道合的战友陈达邦。在苏学习期间，他们时常一起谈理想、谈学习，日久情深。1928年4月，经党组织批准，两人结为革命伴侣。

坚定的革命信仰加上专业的军事理论锻造，赵一曼在革命道路上快速成长，成为一名受过高等教育、智勇双全的女战士。回国后，她从事地下工作的革命足迹遍布湖北宜昌、上海、江西等地。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赵一曼主动请缨从上海前往东北开展抗日救亡运动，当时儿子才刚满两岁。赵一曼与陈达邦的妹妹、任弼时妻子陈琮英商量后，决定将孩子寄养到堂兄陈岳云家中。就这样，赵一曼隐忍着骨肉分离的悲痛，毅然奔赴抗日前线。临行前她精心打扮，抱着儿子走进照相馆，留下了母子二人此生唯一 一张珍贵合影。

抵达东北后，曾化名为李一超的李坤泰，此时又有了一个新名字——赵一曼。1933年，她组织领导了著名的哈尔滨电车工人大罢工。一年后，又以特派员身份来到黑龙江珠河县（今尚志市），组织领导工人农民成立反日游击队，与日伪军展开了激烈斗争。《滨江述怀》一诗就淋漓尽致地抒发了她视死如归、抗战到底的决心。

被任命为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三军一师二团政委后，赵一曼展示出了过人的军事才能，带领游击队让日伪军接连挫败、闻风丧胆。当时，在白山黑水间，流传着一位“手持双枪，红装白马的密林之王”的传奇故事，“红装白马女政委”的美名也自此广为流传。

1935年，赵一曼在春秋岭战役中身负重伤，在一户老乡家里养伤时被日军发现，战斗时再度负伤，昏迷被俘。日军为了获得抗联情报，对赵一曼施以长达9个月惨绝人寰的酷刑。

“七月二十六日对赵一曼女士的电刑，操作准确，新式电刑器具功能发挥正常，给了赵一曼女士超负荷的最大压力。在长时间经受高强度电刑的状态下，赵一曼女士仍没招供，确属罕见，已不能从医学生理上解释。”这是一份尘封的日军档案中的记载，人们难以想象，受尽百般折磨，究竟是怎样的信念支撑起了这位革命女战士的铮铮铁骨！赵一曼怒斥敌人：“你们这些强盗可以让整座村庄变成瓦砾，可以把人剁成烂泥，可你们消灭不了共产党人的信仰！”

1936年，无法从赵一曼口中得到任何情报的日军将她押回珠河县残忍杀害。临刑前，赵一曼激昂高唱《红旗歌》，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红装飒飒，白马萧萧。31岁的赵一曼烈士为国捐躯，用信仰和忠诚书写了一部可歌可泣的巾帼传奇。

赵一曼绝笔信

迟到18年的“示儿书”

“宁儿：母亲对于你没有能尽到教育的责任，实在是遗憾的事情。母亲因为坚决地做了反满抗日的斗争，今天已经到了牺牲的前夕了。母亲和你在生前是永久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希望你，宁儿啊！赶快成人，来安慰你地下的母亲！我最亲爱的孩子啊！母亲不用千言万语来教育你，就用实行来教育你。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

这封写于1936年8月2日的家书，是赵一曼在被押赴刑场的火车上写给儿子的绝笔信，寥寥数言，饱含着对儿子深深的不舍与愧疚。2015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共十八届中央政治局第二十六次集体学习时，就曾提到这封感人至深的家书。

其实，这封信并没能及时到达赵一曼儿子陈掖贤的手中，而是被日军存入了档案。因为奔赴东北抗日后，赵一曼就与亲人失去了联系，加之长期使用化名，以至于在她牺牲后的十几年里，无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1950年，电影《赵一曼》热映，抗日女英雄的事迹传遍大江南北。然而，包括陈掖贤在内的家人根本想不到，令他们敬佩的英雄竟是自己的至亲。

“活要找到人，死要找到消息。”和妹妹失去联络后的十几年里，赵一曼的二姐李坤杰始终没有放弃寻找。直到1954年，家人才几经辗转，与赵一曼的战友取得联系。当战友看到赵一曼母子合影时，不禁惊呼：“原来就是瘦李子啊！”“瘦李子”是战友们对赵一曼的亲切称呼，这位身高不到1米6、瘦瘦小小的女政委，总是身穿羊皮袄，敞着怀，走路带风，英姿飒爽，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陈掖贤是在东北烈士纪念馆里见到母亲留下的绝笔信，看完后他心如刀绞，几乎快要哭晕过去。回家后，他用钢笔尖蘸着蓝墨水在手臂上深深刻下了“赵一曼”三个字，自此相伴一生。

赵一曼在绝笔信中对儿子寄予殷殷期盼，“我的孩子自己好好学习，就是母亲最后的一线希望。”陈掖贤没有辜负母亲的遗愿，他凭借出色成绩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外交系，毕业后在北京工业学院任教。

尽管和母亲相依相伴的日子屈指可数，但陈掖贤对母亲的爱与思念却无比深厚。后来，党和国家要给他发放一笔烈士抚恤金，他婉拒了。“我不要，妈妈的鲜血钱，我是用它来吃还是来穿？”他不仅没有接受任何待遇，就连烈士证都没去领。

因为没能留下有关母亲的任何遗物，陈掖贤就将母亲的绝笔信手抄下来，一生珍视，后来又把这封已经泛黄的手抄信传给了女儿陈红。

精神“传家宝”代代相传

踏实低调，是赵一曼几代后人给外界留下的一致印象。退休前，陈红是成都大件运输公司的一名普通员工，生活简朴。长达十几年里，同事和邻居们对她的真实身份毫不知情。后来，因为参加纪念活动、接受采访多起来，不时总有人问她，“陈姐，我那天在电视上看到的人特别像你，是你吗？”陈红就笑笑，“不是不是，我哪能上电视呢，长得像的人多了……”。

陈红是在奶奶的家乡宜宾长大的，不满一岁就被父亲送到了姨婆李坤杰身边。李坤杰和赵一曼感情很深，精心照料陈红的日子是她纾解思妹情切的最好方式。

儿时，陈红听姨婆讲了很多奶奶的故事，翠屏山上的赵一曼纪念馆是祖孙二人的常去之地。一点一滴收集关于奶奶的一切，原先令她敬仰的女英雄一步步走进陈红心底，逐渐“还原”成了一位可亲可感、真实鲜活的奶奶。

每次哭鼻子，姨婆总会搬出奶奶来教育陈红，“你奶奶被刑讯逼供都不吭一声，你要像她一样坚强！”李坤杰还以妹妹母子合影为模板，找人专门画了一幅画像，挂在卧室的床前。陈红看着这幅画像长大，仿佛奶奶也“看”着她长大一样。

从小到大，陈红从不主动以烈士后代的身份示人。陈掖贤在世时总是叮嘱女儿，“不要以烈士后代自居，要过平民百姓的生活，自己的事自己办，不要给国家和组织添任何麻烦。记住，奶奶是奶奶，你是你。否则，就是对不起奶奶。”

这些年，陈红从未开口向组织提出过任何要求。之前单位不景气，工资微薄的陈红生活一直不富裕，奶奶牺牲地尚志市向她发出邀请，希望她能去那边工作，改善一下生活。但陈红婉拒了。女儿从四川外国语大学毕业那年，有人给她出主意：你去找找关系，给孩子安排个好工作。女儿知道后却说：妈妈，你都不愿意做的事，我怎么会做？！后来，女儿凭借出色的外语水平，顺利进入知名外企，一直也像妈妈一样朴素低调。

陈红一家的信念很明确：不做用赵一曼光环“搞特殊”的事情，不给国家添任何麻烦，也不给赵一曼抹黑，而要世代传承赵一曼的革命精神，做对党和国家有益的事，走好自己的人生路，以行动告慰烈士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