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十五届全运会开幕式上，曾小敏一袭华服，与来自港澳的汪明荃和麦晓柔同舟，让粤韵《彩云追月》在波光粼粼的“水面”飘荡开来——传统与现代、大湾区与世界，跨越百年的戏曲艺术在那一刻实现了古今中外交汇。

当绿茵场化作粼粼“水面”，一叶扁舟载着袅袅粤韵驶向体育场中央。灯光渐收，数万观众屏息凝神，那份穿透人心的寂静，让曾小敏笃定：传统文化从未远去，只是在静待与时代同频的惊艳亮相。

从小镇戏台到戏曲人生

曾小敏（前）：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广东省文联专职副主席、广东粤剧院艺术总监。文华表演奖、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国家级非遗（粤剧）代表性传承人，图为《白蛇传·情》剧照

粤剧，这门流淌岭南文脉的古老艺术，自明末清初兴起于珠三角，历经数百年沉淀，成为粤港澳大湾区共同的文化密码。它脱胎于南戏，吸纳多剧种精华，融合粤语韵律之美，“唱念做打”兼具程式美学与岭南灵秀——唱腔高亢时穿云裂石，温婉处流水潺潺；剧目涵盖家国情怀与儿女情长，堪称“凝固的岭南风情画”。

曾小敏与粤剧的缘分始于5岁那年，佛山小镇的戏台上锣鼓铿锵，奶奶牵着她“睇大戏”：凤冠霞帔流光溢彩，水袖翻飞如蝶舞蹁跹，生旦净丑演绎着悲欢离合，小女孩瞬间被这方天地俘获，“或许就是那一刻，一颗粤剧的种子，在心里扎下了根。”她笑着回望初心。

刚入粤剧学校时，曾小敏是名副其实的“白纸一张”。“同学们大多有戏曲功底，一开嗓便韵味十足，我却毫无基础，只能笨鸟先飞，把别人休息的时间都用在练功上。”天未亮便在练功房压腿、吊嗓，深夜仍对着镜子打磨身段，日复一日的坚守与精进，让这位“输在起跑线上”的姑娘，渐渐逆袭成班里的“尖子生”。

从戏校毕业不久，曾小敏有幸遇见粤剧泰斗、将粤剧“红派艺术”推向巅峰的大师红线女老师，一次，红线女老师特意将她召至艺术中心，让她当面演唱一段，随后问她，有没有录过自己的作品。对这个细节，曾小敏至今记忆犹新，红线女老师还叮嘱她：“你有你自己的特色，不一定要刻意模仿谁的腔，大胆唱出属于你自己的风格。”这句话如同火种，在她心中燃烧起来。

创新是对传统的“续命”

多年后，当曾小敏自己成为粤剧“传承人”，开始带年轻演员时，总会想起与红线女相遇的情景——那份被“认真对待”的珍视，正是她愿将粤剧精神代代相传的缘起。“传承是环环相扣的接力。”曾小敏拆解其内核：既要传承粤剧“唱念做打”的程式美学、“忠孝节义”的人文底色、“戏比天大”的坚守，也要传承对创新的包容，让经典活在当下。

在曾小敏看来，经典剧目的挖掘重演是传承，青年演员的培养储备是传承，年轻观众群体的培育拓展亦是传承——“这每一环都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共同撑起粤剧的未来。”

作为“创新者”，曾小敏坚守“形式可探，灵魂不变”的底线，一次次将粤剧推向新的媒介形态：粤剧电影《白蛇传·情》以国风水墨为底色，将长水袖的飘逸与数字特效的震撼相融，“水漫金山”的经典桥段惊艳全网；《谯国夫人》以宏大叙事结合实景拍摄，重现“巾帼英雄第一人”冼夫人的史诗人生，让家国情怀直抵人心；正在筹备的《红头巾》，则聚焦海外打拼的“三水女儿”，尝试在音乐韵律与表达维度上全新突破……

起初，这样的尝试不乏争议，有人质疑“经典岂能随意改动”。但时间给出了最好的答案——舞台版一票难求，电影版打破戏曲电影票房纪录，线上评分居高不下，更让无数年轻人因这部电影，第一次走进剧场买票看粤剧。这让曾小敏更加笃定：“只要守住粤剧的本体与灵魂，创新就是对传统的‘续命’。”

角色与人生的双向成就

粤剧行当里，对女演员的要求向来严苛——身段的柔美、嗓音的稳定、体能的持久、年龄的限制，每一项都是考验。但曾小敏从不刻意强调“女性的难”：“标准虽严苛，但对所有演员一视同仁，关键在于如何将这些历练，沉淀为舞台上的厚度与张力。”

细数曾小敏塑造的女性角色，个个鲜活立体，映照出不同时代女性的光芒：为爱义无反顾、敢于担当的白素贞；在海外漂泊中扛起家庭重担的“三水女儿”带好；胸怀家国、忠勇睿智的冼夫人……“与其说我在演绎她们，不如说我们在互相成就。”曾小敏坦言，这些角色拓宽了她的精神疆域，让她的内心愈发辽阔柔软。她们不仅是舞台上的艺术形象，更是一代又一代中国女性的缩影——有柔情似水的温婉，更有挺身而出的担当。

每当演出结束，曾小敏总爱停在剧场门口，与等候的戏迷们攀谈几句。有追着春班（春节期间粤剧表演团体举办的演出活动）从城市到乡村的老戏迷，也有被父母带来感受传统魅力的孩童。“他们会细细诉说，某一场戏陪自己度过了人生的艰难时刻，某一段唱腔温暖了漫长岁月。”这些跨越山海的支持，让她深切体会到：传统文化真正的生命力，在台下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中，在戏迷与艺术的情感联结里。

短视频与直播盛行的时代，传统戏曲面临着激烈的“注意力竞争”。当人们焦虑“年轻人不爱看戏曲”时，曾小敏却从中看到了机遇。全运会开幕式上，她与汪明荃、麦晓柔同舟演绎的粤韵《彩云追月》，在社交网络上刷屏传播：有人配上国风电子乐重新编曲，有人剪成唯美MV，还有人用作“学习BGM”。

“今天的年轻人，有着极高的审美水准。”曾小敏说，如果粤剧能以多元、轻盈的方式融入日常，这门古老艺术便能在弹幕与点赞之间，悄悄长出嫩绿的新芽。

对于粤剧的未来，曾小敏既清醒又乐观：“这是新老交替的关键时期，老一代艺术家陆续淡出舞台，年轻演员还在磨砺成长；但与此同时，经典剧目不断复排焕新，新创作品紧扣时代脉搏，观众席里的年轻面孔越来越多。看着这些变化，我便坚信，粤剧的未来充满希望。”

“湾区有好戏，粤剧正青春。”曾小敏的话语坚定而有力，如同粤剧的唱腔，既有传统的厚重，更有时代的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