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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之后是重生

来源:中国妇女网作者:苏容
婚姻与家庭 2013-08-13 14:48:00

永别
李钦跟女儿沁遥像一对好朋友,俩人经常嘻戏打闹,惹得孩子一个劲儿怪叫。从女儿六七岁起我们就有了开家庭会议的习惯,家里的重大事情都要沁遥参与表决,李钦还教她做会议记录。他第二次去海地之前,女儿已经是高中生,走的那晚,他换好军装,叫我们“开会”。他对沁遥说,老爸今天晚上就要去集合了,又要8个月才能见到你们。你长大了,你就是我们家的安全员,家里的煤气、水、电、门窗你每天晚上都要负责检查,随时提醒妈妈注意安全。他又转头对我说,老尹同志,我回来还没好好陪你们,丫头读书很辛苦,你要做好沁遥的后勤工作,等我回来。
他刚起身出门,沁遥突然“哇”地大哭起来。我愣了,上次去海地,女儿可是高高兴兴地送爸爸走的。李钦已经迈出家门又转身回来抱了抱女儿说,大姑娘了还哭鼻子?爸爸几个月就回来了。
集合的地方离我家不太远,晚上11点,沁遥突然说,妈妈,我们还是去看看爸爸吧。我觉得太晚了,但她坚持要去。见到我们,李钦满面喜色,搂着女儿对战友们说:我这个小丫头是我最大的骄傲!你们的嫂子那可是“全中国最通情达理的军嫂”啦!然后又叮嘱我们,明天早晨不要来送,因为其他家属也不来,你们来了,亲人没来的队员会难受。回到家,沁遥说:妈妈,我觉得无论如何你明天早上还是去送送爸爸。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发现钟荐勤怀孕的爱人去了,和志虹的老公抱着儿子也去了,小和脸贴着孩子,亲个没完。后来,就他们三个人再也没回来。
队员们看见我,都喊:政委和嫂子抱一个!抱一个!我不好意思,只跟李钦拉了拉手,然后看着他上车。他就这样跟我永别。
我习惯每天早晨六点半起床,边听收音机边给女儿做早餐。2010年1月13日那天早晨,我正做饭,突然听到收音机里报道海地地震了,我心里一惊,锅铲一扔就冲向电话,打他的手机,忙音,再打,再打,始终是忙音。我快虚脱了,又打电话到武警边防总队的指挥中心,他们还不知道地震的消息,立即用卫星电话联系海地。七点半,总队那边回话,嫂子没事没事,政委去联海团大楼开会了。心想他是去开会商量救援的事情,我略略安心。女儿没吃早饭就上学去了,我在单位不停地刷新网上的新闻。
下午三点多,我突然看到网上联海团大楼倒塌严重的废墟,一下在办公室昏了过去。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电视开着,电脑开着,24小时盯着海地的救援情况。
1月17日半夜两点,我家的门突然被敲响,是总队和边防局的领导。我整个人一下空了,我说我都知道了,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大家沉默地待在客厅里,我麻木着,好像这件事跟我什么关系也没有似的。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爸爸——”从沁遥的房间传出,我那不知道游荡到哪里去的魂魄好像被喊回来了,眼泪猛然奔出,冲进卧室抱住沁遥。孩子正抱着我们的全家福全身颤抖,她也紧紧抱着我,一边哭一边说:妈妈你不要难受啊,你看我长得像我爸爸,你想我爸爸的时候就看看我,看见我就像看见爸爸了,你就当爸爸永远在海地出差了好不好?这个孩子,还是跟父母撒娇的年龄,竟然能想起跟我说这些…… 
 
煎熬
李钦多年战斗在缉毒一线,曾参与侦破11·02贩毒案,缴获毒品七百多公斤,抓获了很多毒枭。为此他特别担心我们的安全,老嘱咐我不要让女儿离开我的视线。这次因为他牺牲,我和女儿的照片在媒体公开了,我担心女儿的安全,也希望她脱离这个悲伤的环境,因此向上级申请让她提前考大学。我给她请了辅导老师,一个半月时间突击学习,只上了一年半高中的女儿考了公安系统第十名,被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录取。
9月2日,我送她到机场。她因为吃不下睡不着,天天打点滴,瘦得只剩下三十多公斤,我目送她瘦瘦小小的身影背着大行李包进了安全门,心疼极了。李钦一直希望女儿考入重点大学,可连女儿走入大学校门的时刻都没等到。
一个人回到家,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哭得天昏地暗,觉得所有的精神支柱都消失了。我不吃不睡不见人,一遍遍对自己说,那不是真的,他没有走,他会回来,因为他是一名军人,在外奔忙是他工作的常态,一次次走,一次次回……
当年他因为高考失利参军到我们县城。他学习其实很好,到部队以后一直还想着复习考军校,我们是老乡,他来找我母亲帮他介绍补课老师。他性格开朗,总是笑眯眯的,我觉得跟他在一起真快乐。我们那个边境小县城,生活悠闲,小伙子大都无所事事,喜欢吃喝打牌,我从没见过谁像他那么热爱生活,热爱学习,他让我耳目一新。后来他考上军校,我们在纸上谈了四年恋爱。结婚后,学越南语的他去了老山前线……算一算,恋爱结婚27年,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八九年,我怀孕的时候他忙顾不上管我,孩子生病了他还是顾不了我们,我也吵过闹过,可他从不对我说一句重话,总是笑嘻嘻地哄哄我。还老跟女儿开玩笑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尹同志不讲话。我噗嗤一笑,所有的不快烟消云散。
点点滴滴的回忆像厚厚的云层包裹着我,有时收音机里的一句歌词会突然把胸口刺得很痛,继而四肢发冷,悲伤到不能自已;天气也会让莫名的怅然起伏延绵,突然就泪眼迷蒙,感到周围是一片沉重的黑暗;走进客厅不知坐哪儿,走进厨房不知想要吃什么,上街老是走错地方,在公交车上总会忘了下车。同事们的聊天让我烦躁,熟人碰到我,拉着我的手劝我想开些,我特别不想听类似的话。经历过如此悲痛的人才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只需给对方一个握手或拥抱,比千言万语还管用。每个人内心的煎熬都是别人不能体会的。那段时间我的眩晕症频繁发作,心脏部位经常痛到几乎昏倒,朋友送我去医院检查,却查不出任何明显病变。在医院观察的那些天我希望天黑了明天就不要再亮,希望自己就这样死去多好,所有的痛苦都将随之而去……
2011年清明节,在金宝山墓地,我站在山顶举目眺望,想寻找我家,但没有找到,那些巨大的标志性建筑都不见了踪影。原来,我们以为宏伟高大的东西在大自然的怀抱中,竟是这样微不足道。
那天,站在蓝天白云下,我看到了世界的浩瀚与宽广,我终于去想,李钦虽然走了,但他做的毕竟是大事,他破获那么多的案子,收缴那么多毒品,拯救了多少个家庭啊;他代表国家去海地,为世界和平事业做贡献。作为一名军人,他想做的,该做的,都做到了,虽然生命短暂,我想以他的性格他是无怨无悔的。
我们曾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和女儿互为支撑
支撑
女儿年纪小,加之失去父亲的痛,到北京后,不适应北方生活,也不适应学校的半军事化管理,天天打电话来哭诉,说想退学。最初,她在电话那边哭,我在这边哭。那次扫墓回来,女儿又来电话,我认真听完她的哭诉,然后对每一件她认为烦恼的事都用笑声回应,让她试着换一种角度看问题,要知道世界没你想的那么好,也没你想的那么糟,重要的是自己怎么做。女儿听了很惊讶,她说,妈妈,听到你的笑声我就能坚持下去了!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情绪太重要了,就是为了女儿,我也不能再一天到晚悲悲切切了,我去做好我该做的事就是对她最大的鼓励。
沁遥去上学之前,为我安排好了很多事。
一天,我接到一个网球教练打来的电话,原来是沁遥叮嘱他提醒我去打球。我这才想起女儿走之前说过,她去打了几次网球,每次挥拍时心中郁积的东西都被一拍子打出去了,心情舒畅了很多。她说妈妈你一定要去,一定会有另外一种感觉。为了女儿这份心意,我也该去试一试。运动几次后,心情真的好了很多。有个好朋友又借机拉我去学跳拉丁舞,学唱歌。单位一个热爱书法的同事鼓励我练书法。我慢慢喜欢上了这种动静结合的生活,整个人开朗了许多。
去上大学时,女儿在家里贴了她写的无数小纸条,门上贴的是:妈妈开车要注意安全。出门背好包包。记得带钥匙。晚上早回家。冰箱上贴的是:妈妈你要多做好吃的,长胖一点。卧室里贴着:妈妈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沁遥放假了,一天我下班回来,她把我拉到桌前坐下,拿出化妆品包。我说你要干什么?她说妈妈你不要说话,等一会儿就知道了。她用手机先给我拍了一张照片,然后用那些工具给我描眉画眼,折腾了好半天,又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说,你看你现在漂不漂亮?没化妆的时候多老啊。我一看,真的好看多了。她说,我去上学以后,你要天天化妆,不要每天穿黑色衣服了,穿亮丽一点人才会自信,心情也好。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过好,别让人家可怜我们,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可怜的!
我很震惊,如果没有她,我可能就是让人可怜的角色。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让我开心,所以我必须开心!
2012年,昆明市妇联组织“三八”妇女节家庭美德宣讲,让我参加。进了宣讲团,我发现做报告的人都那么优秀,她们做公益事业,照顾孤寡老人……和她们比,我的事情只是一个小家庭的事,太渺小了。我不再觉得自己很不幸。他走了,我和孩子必须重生,生命被再一次激发,我们会一起挺过去的,为了那些爱我们和我们爱的人。

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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