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是妈妈的作品

从泳池中开始的人生
   焦刘洋在人群中很出挑，不仅因为她一米七二的身高，也因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像两盏小灯，让整个人发光。
    面对镜头，她非常老练地微笑，老练地摆POSE。每一年的休假，焦刘洋都会在哈尔滨拍一套艺术照，浓妆艳抹，裙裾飞扬……用力之猛，俨然一副“报仇”的架势——身为运动员，一年到头素面朝天，身上是永远不变的运动服，“臭美”的欲望只能在休假时喷薄而出。
    这次我们是在昆明，她目前集训的地方为她拍本期封面。拍照时，柔软的短发不断滑到她眼睛上，手掠梳子梳，全不起作用。摄影师问，能用点摩丝吗？她摇头，没有。你问问别人谁有？谁也没有，谁用那玩意儿，一进水啥都没了。摄影师无可奈何，只能在刘海将落未落之时抢拍。
    拍着拍着，焦刘洋会突然蹲在地上，在水里时间久了，她最不适应的姿势就是站立，像传说中美人鱼的习性。
    采访的目标很明确，直指焦刘洋运动之外的人生。然而，焦刘洋运动之外似乎没有人生。不是在练钢笔字吗？那是为了签名好看。不是喜欢唱歌吗？不是去学过乐器吗？不是爱逛街吗？焦刘洋说，那些都是为了更好地训练，是训练之余的放松活动。她在昆明训练，完全不知道游泳馆之外的街道是什么样的；在北京那么多年，最多也就能从公寓走到新世界商场；至于出国，她也同样不会去注意那些让普通人心仪的“异国情调”。
    五岁半开始游泳，这之前的生活没有记忆。所以人生是从五岁半开始的，也就是说从水里开始的。泳池的水漫灌到现在，所有普通人的轨迹都被淹没。
    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今天的人生不可替换，所有的付出全都值得。
    这个藏在昆明南三环路的高原游泳训练基地，一片喧嚣，八个泳道被好几个游泳队分占，国家队、陕西队、辽宁队……运动员们鱼一样穿梭不停，水花能溅到墙边的桌子上。
    焦刘洋看着他们，他们跟她有着同一个梦想。
    她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感叹：“梦想这个东西啊，很可怕！如果真正在你心里藏下了这个种子，就没有办法再从心里拔走！”
    当奥运冠军是她记事以来，第一个真正想做的事情。
    她记得那个故事的名字叫《飞鱼杨文意》，妈妈从书里剪下来的两页纸，贴在床头，每天晚上睡觉前讲一遍，杨文意晕倒了，又爬起来继续训练，最后终于获得奥运冠军。“听着听着，我突然觉得这种人生就是我想要的。”
    妈妈用故事的刻刀成功地将那个梦想刻进孩子的心里，刻痕之深，永难消除。很多年以后，她才意识到，“我是我妈的作品。”
    想参加奥运会，必须进国家队。“等我真正进入的那一天，我跟自己讲，也跟我爸妈讲，我累死在这儿也不会回去的！我要在这里，决不离开！”
    第一堂课，五个八百米，一共四千米，别人都游完了，她还有一个八百米没游呢。“当时就觉得自己怎么差这么多，跟不上。”累倒在床上的时候，她想，我要让教练重视我，觉得我优秀，愿意把心思放到我身上，为我制定属于我一个人的计划，我要证明我自己！
    后来教练说，你的训练水平可能顶多到桌子，但比赛的成绩已经摸到天棚了。刘海涛教练带她七年，从不担心她在比赛中懈怠，“她父亲是运动员出身，她天生就具备热爱挑战的基因。”只是，这个孩子最喜欢听好听的，“你要鼓励着才行，必须让她心里舒服，越拧着劲儿，她越不给你干。”

拍艺术照是焦刘洋的一大爱好

出水芙蓉

赢才是最好的药
    从伦敦奥运会结束到现在，两个多月的时间，焦刘洋几乎都在假期中，“没在家待着，都在跑活动。”既有政府的庆功会，也有企业的商业活动，焦刘洋想念水，遇到酒店有游泳池，她会去游两圈，进水的那一瞬间，“哇，真爽啊！”那种享受的样子，让人不相信她曾经是那么抗拒水，以至于用尽全力逃跑。焦刘洋摇头，我不是恐惧水，是因为水冷。
    这样一个小小的理由，竟然上演了整整三年的追逃游戏。5岁的小姑娘在前面跑，倔强的妈妈在后面追，追上把孩子扔进水里，可第二天小姑娘继续逃……
    女儿和妈妈，谁更有毅力？
    当然是妈妈。女儿再逃跑三年，妈妈还是会继续追三年。因为教练说焦刘洋有天赋，手大脚大，扔到水里就会仰泳，她是这块料。
    但有什么样的妈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如果自己不喜欢，就算追三十年也不会妥协。最后为什么不逃了呢？当然不是被逼的。
    因为三年间参加了一些比赛，拿到很多奖牌，“那种感觉很好。”
    她从来就热爱赢。无论男女，无论年龄比她大还是比她小，谁都不许胜过她，输了她会反复想自己究竟差在哪里，然后拼命训练再和人比。
    那时候她起跳不好，教练就让比她小的队员跟她一起起跳，然后说，人家比你小，你都跳不过！一句话让她受了刺激，从此无论训练多累，都要坚持增加四个起跳的练习。“坚持了两年，我们组所有人都跳不过我了。”
    她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把哪件事设定为目标，就一定会做到成功为止。
    妈妈是做幼教工作的，妈妈一直知道怎样激励她。
    学习有进步，训练有提高，妈妈会给奖励，微不足道的礼物却要像颁奖牌一样颁给孩子——让孩子高高地站在椅子上，仿佛那是奥运会的领奖台，妈妈唱着国歌，孩子无比荣耀地接过“奖杯”——一点零食，一个小饰品。多年以后真的站到奥运会的领奖台上，焦刘洋发现，那种激动，跟当年站在椅子上的感觉是一样的！
    焦刘洋一个最要好的朋友说，如果以后当记者，她最知道哪些问题能把焦刘洋问哭。记者问，那么是什么事情让你哭呢？
    焦刘洋笑，“现在不会了，如果是在伦敦奥运会刚结束的时候，只要问起我这四年的事，那眼泪就止不住。”
    人生中，总有些时刻会身临险境，以为再不能逃生。然而，一朝脱险，就是脱胎换骨。
    刘海涛教练说，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焦刘洋一直是一个“金牌点”，被所有人看好，没想到杀出了刘子歌。比赛结束，焦刘洋试图保持微笑，但2009年全运会，刘子歌再次夺冠，破世界纪录，比她快了3秒多，她立刻崩溃了。“我不能接受，2008年奥运会我只比她落后0.4秒，不过一年时间，她就一下提高那么多，我觉得完了，整个人都被打垮了。”
    焦刘洋从来就不习惯失败，更别说如此巨大的失败。她想不通，她不能面对，她怎么还好意思提梦想呢？她其实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啊。爸爸妈妈一如既往地嘘寒问暖，她大怒，你们每天问，烦不烦啊！教练批评她改技术不认真，她把东西一摔，大喊，我不练了！眼泪滚滚而下。教练说，你的意思是我让你向东，你非得往西跑？她说对，我就是这样！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失败似乎重新塑造了她，让父母和教练认不出，也让她成了自己的陌生人。
    她其实很想和过去的自己重新相遇，她听音乐，看书，一次一次命令自己平静，但没有用。“看着书脑子里想的还是失败的事。”
    爸爸妈妈说，你已经坚持这么多年了，要想清楚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放弃了你会不会后悔。
    她知道她会的，如果真的选择不练了，梦想都没有实现，等以后慢慢缓过来肯定会后悔。
    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2010年亚运会，焦刘洋拿了三块金牌。水平稳定，没有退步，“我对自己又有信心了。”第二年世锦赛，她再次夺冠，“这才觉得离我的梦想和目标近了，终于真正全身心地投入到伦敦奥运的备战中。”
    这就是焦刘洋，失败会让她生病，而治病的良药就一个字——赢。

焦刘洋说，我希望爸爸妈妈幸福

教练刘海涛是焦刘洋的第二个“父亲”

前方永远有梦想
    网上关于焦刘洋的军衔有很多说法，她说我是文职，没有军衔。11岁入伍，进入广州军区游泳队，至今她还怀念“绿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单蓝色的床，床边一双鞋”的日子。“我有非常强烈的军人意识，我很多地方都要做得比你好，才能体现出我是军人你是老百姓。”
    在刘海涛教练的眼里，焦刘洋阳光、大气，有家教，“跟队友相处吃亏也不吭声。”
    十多年的训练，练的是技术也锻炼着人的心灵。
    当年刚进部队的小姑娘曾是那么骄傲，“觉得自己特别厉害，他们都拿不到金牌，只有我能拿到，我已经跟他们不是一个级别了。”但教练说，这个比赛是全国小年龄的比赛，以后要是跟比你大很多，甚至比你高级次的人比赛赢了才算真赢。焦刘洋第一次体会到“一盆冷水浇到身上的感觉”。
    如今，真的赢了，体会到“人生得意”的焦刘洋却轻描淡写说，这只是人生的过程，自己还没有拿过全运会的冠军，“我希望顶住那口气，把明年的全运会拿下来。”
    “梦想”永远是她进取的营养。一个梦想实现了，还有下一个。她还有一个十年梦想——将来开一个游泳俱乐部，在自己的俱乐部里培养世界冠军。所以，在上海同济大学读书的她选了经济管理专业，她还想学习法律，学习运动员心理学——一切都在为实现那个十年梦想做准备。
    焦刘洋说，人最怕的是迷茫，“永远不空虚，永远有新目标是很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