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夏夜，不速之客闯入家门

一个闷热的夏夜，王月一家人正在吃晚饭。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王月和丈夫张诚让儿子去开门。只听儿子一声惊呼，一群人瞬间冲到面前。

王月已年过六旬，家中还有年迈的母亲。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看到一群人来势汹汹，顿时吓蒙了。站在最前面的是张诚的外甥田鑫，王月想到两家人由于房子动迁等事宜曾经产生过纠纷，于是连忙上前劝阻。

然而田鑫情绪十分激动，开始推搡王月一家人。混乱中，王月和老伴相继被田鑫打倒在地，紧接着，王月的母亲和儿子也被闯入者按在墙角。王月心急如焚，站起来冲过去，却被人打中了后脑勺，再次倒地。此时她看到田鑫揪着老伴的衣领，于是再次冲过去阻拦。一片混乱中，老两口又挨了两拳，两人鼻骨骨折。

王月觉得一定要制止情绪激动的外甥，于是不顾伤痛，打算再次去劝阻田鑫，却被田鑫叫来帮忙的陈俊等人围住。情急之下，王月的脑子一片空白，抓起身旁的洒水壶向面前的人泼去。

一时间，混乱的场面似乎瞬间静止了，王月看到对方慌乱地拍打手臂等暴露在外的皮肤，她也愣住了。这时她才发现水壶里装的是脱漆剂，脱漆剂具有腐蚀性，会灼伤皮肤。看到此情此景，前来闹事的人都震惊了，吓得主动报了警。

防卫过当，闹事者反而索赔

经鉴定，被泼了脱漆剂的陈俊，其躯干、四肢灼伤，构成轻伤，王月被刑事拘留。检察院经过调查，认为王月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不应追究刑事责任，王月被释放。

面对这样的结果，陈俊不干了。他觉得自己纯属帮忙，并未动手，却被泼了一身脱漆剂，一定要讨个说法。于是他向法院起诉，以王月防卫过当侵犯其健康权为由，要求王月赔偿医药费等损失。

法庭上，王月提出，既然检察院认定她不属于防卫过当，那么她就没有义务赔偿陈俊的损失。然而一审法院不这么认为。

法官认为，王月的行为不构成刑法中的防卫过当，却属于侵权责任法中的防卫过当。

两部法律当中，对于防卫过当的认定标准不同。刑法规定，正当防卫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的，属防卫过当，应负刑事责任。这里的“重大损害”，一般指造成不法侵害人死亡或重伤的后果，造成对方轻伤及以下的，一般不会被认定为刑法中的防卫过当。

刑法还规定，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这是刑法赋予防卫人的“无限防卫权”。

然而侵权责任法中，对于防卫过当的规定比刑法更为严格。其中规定，正当防卫超过必要的限度，造成不应有的损害，防卫人即应承担适当责任。

一个是“重大损害”，一个是“不应有的损害”，法官认为侵权责任法中，构成防卫过当的“门槛”更低，条件更宽。因此王月构成侵权责任法中的防卫过当，应当适当赔偿。一审法院认定王月应对陈俊的受伤承担35%的赔偿责任。

对方闯入家中，二话不说就闹事打人。当时对方是作为一个整体出现的，自己哪有精力去分辨谁动了手，谁没动手？在那样的危急时刻，身为一个老人，如何去把握“正当防卫”的分寸？一审的判决结果让王月十分想不通，于是她上诉到上海第一中级法院。

二审反转，防卫者无需担责

双方的争议集中在两点：一是事发地点在王月家中，面对入室侵权行为，如何制止才算正当防卫，什么限度才是合理的；二是受伤的陈俊并未直接参与打人，而是在一旁“撑场面、助威”。

正当防卫的对象，需要针对不法侵害人，而向未动手的陈俊泼洒脱漆剂，是否属于正当防卫？

法庭上，陈俊也围绕争议点作出辩解，说他当时并未打算动手，而是想上前“劝架”。

公安机关的询问笔录显示，包括陈俊在内的多人相约到王月家，目的是“撑场面、讨说法”，结合陈俊等人的行为，法官认为即便陈俊没动手，但闯入王月住宅的陈俊等人，也具有共同实施侵权行为的故意，他们要对与田鑫一起共同实施的侵权行为负责。

陈俊等人到了王月家之后，就助阵田鑫对王月一家人实施殴打、控制，王月夫妇都受了伤。在王月反击之前，陈俊等人的侵权行为一直处于持续的状态。

王月在家人和自己被打伤、被控制的紧迫情形下，随手抓取身边的洒水壶进行泼洒，这是对正在实施的不法侵害所进行的防卫，她的行为针对的是陈俊等人组成的上门侵害一方这一整体，防卫对象是比较明确的。王月的防卫意图，是制止不法侵害行为，而不是故意伤害陈俊，这是正当之举。

对于王月的防卫行为是否超出必要限度，法官认为，首先，面对闯入住宅的陈俊等人，王月面临的侵害行为具有突然性、暴力性和现实紧迫性，她当时以较缓和的手段难以制止这种行为。结合双方力量对比及当时的急迫情景、紧张心理，还有对洒水壶内液体认识有限等情况，王月的防卫行为是适当的。而且，她在泼洒之后就停止了这一行为，这足以认定她在实施防卫的手段和强度上，并未超出必要限度。

其次，陈俊等人的不法行为，既包括非法侵入住宅，也包括王月夫妇被打伤等，侵犯了王月及其家人的人身权。

王月的防卫行为导致陈俊身体受伤，对应的也是人身权，因此从双方利益衡量来看，防卫行为所导致的受损的利益，与侵害行为所损害的利益是相当的，王月并没有以损害更大利益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利益。

2021年3月，上海第一中级法院撤销了一审判决，驳回了陈俊的全部诉讼请求，王月无需对陈俊受伤进行赔偿。

正当防卫是与不法行为作斗争的重要法律武器。可进行正当防卫的不法行为，既包括侵犯他人生命、健康权利的行为，也包括侵犯人身自由、公私财产等权利的行为；既包括犯罪行为，也包括违法行为。

主审法官提示，正当防卫要在合理限度内依法进行。实施正当防卫，必须以存在不法侵害为前提，不法侵害必须正在进行且具有现实紧迫性；防卫行为必须以制止不法侵害为目的，必须针对不法侵害人，且不能超过必要的限度。“必要限度”即该防卫行为达到足以有效制止不法侵害的强度。